四月中旬,美国诗人、小说家埃里卡·琼(EricaJong)到以色列本古里安大学讲学,我正巧刚到该校作访问学者,于是有幸聆听了她的系列讲座,进行了交谈,得知她是美国犹太作家也是颇有知名度的女权主义作家。权威性的《文学传记词典》(DictionaryofLiteraryBiography)里就有3卷介绍了她:第2卷,“美国犹太小说家”,第5卷“二战以来的美国诗人”(上册)和第28卷“二战以来的美国作家”(第2册)。
埃里卡·琼1942年生于纽约一个犹太知识分子家庭,母亲是陶瓷艺术设计师,外祖父是个画家,而父亲则是个颇有音乐造诣的商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琼很小就开始练笔,上过音乐艺术高中,1963年Barnard学院毕业,1965年获哥伦比亚大学英国文学硕士学位,为了写小说,她放弃了读了一半的博士学位。她有过四次婚姻,离过三次婚。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第二任丈夫是个华裔美国人,正是这段婚姻成就了埃里卡·琼的成名作即代表作《怕飞》(FearofFlying)。可以说,她的所有诗作和小说创作都与她个人的生活经历有关,有时虚构成分与亲身经历简直分不清楚,有一种写生平经历的味道,给读者以阅读私人文件的感觉,所以有批评家揶揄她是写自传的小说家,她自己对这种现象的解释也是自相矛盾的。总之,这是埃里卡·琼的一大写作特色。也许惟其如此,才使她大胆直言地披露自己的隐私更具文学创作的魅力和震摄力。琼在去德国之前和之后都在纽约市立大学教英语,去了德国在海德堡的马里兰大学教英语,现居住在康涅狄格。她的诗作与小说一开始获了不少奖,第一部诗集《水果与蔬菜》(FruitsandVegeta?bles)出版于1971年,两年后获美国诗歌协会奖,同年秋第一部小说《怕飞》问世。
《怕飞》的故事情节很简单:女主人公伊莎朵拉·韦恩年轻漂亮,充满着幻想;她害怕飞(害怕坐飞机),其实她更害怕自己的美丽、聪颖、性欲和理智,以及她对性的好奇心。在伊莎朵拉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她对生活既感到了害怕又感到了疲惫,婚姻赋予的性失去了它鲜活的刺激和“痛感”,变得更像程式化的例行公事,而不是她所向往的那种非常色情的“肉感的、奶油般的、原形毕露”的性生活。于是在一次去维也纳旅行的时候,她抓住了机会,甩开了正在开精神病医生大会的丈夫(她的丈夫本内特是位杰出的精神病医生,英俊潇洒),与那个最能体现她的性爱幻想的男人———一个英国精神病医生艾德里安·古德拉夫逃离了维也纳,去偷情,开始了最无结果的性的张狂;满欧洲到处疯跑,去体验她的“不再为男人所独有的”性的幻想———“Zipperlessfuck”,这个为埃里克·琼独创的字眼的确很难用中文表述,其实是作者借伊莎朵拉之口,用最为轻佻的庸俗字眼来表达她理想化的情感经历和性冒险,试图以此摆脱她实践性经验幻想的罪恶感:你们来到一起时,拉链就像“玫瑰花瓣似地”飘落而去,内衣裤就像“蒲公英的绒毛”一般一口气就能吹掉……应当说,这种经历是短暂的无个性特征的,而且是完美的———但它却彻底地震撼了许多《怕飞》的评论者。这是一种摆脱了由爱与情连结在一起创造出来的罪恶感和负疚感的经历。正如伊莎朵拉不久就发现的那样,这种理想化的性经验是一种愉快的欺骗;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她开始对“漂亮”感兴趣,但经常阳萎的古德拉夫虚伪地规劝伊莎朵拉抛弃她的婚姻关系,却秘密地维持自己的婚姻关系的同时,经过两周的与这个新恋人在欧洲大陆的性疯狂之后,伊莎朵拉发现他所许诺的“自由”只会成为一种新的限制。
《怕飞》一出版就畅销,同时也引起了激烈的争论。女权主义者为之拍手叫好,道德评论家则不敢苟同。愈是争论,愈能引起轰动,这部书畅销不衰,共卖出600万册。客观地讲,琼所选择的创作主题及其热情生动的表现方式的确容易引起争论。赞扬的理由自不必说,约翰·厄普代克在《纽约客》杂志上撰文说《怕飞》是“一个女性所写的最不受约束的,美妙的性爱小说”,是“一部成功之作。它有品位和出格之处,有亮色和穿透力。”而亨利·朱勒则在《纽约时报》上赞美它是一部“女性的《北回归线》,”给了女性机会去“寻找她们自己的声音,给了我们一个性爱、生活、快乐和冒险的伟大传奇故事。”从这个意义上说,《怕飞》为其他的女性作家如何用较为质朴的语言描写女性的性渴望开了先河,所以像ElaineShowalter等当代文学批评家都认为这部书是美国小说的一个里程碑。持不同意见的评论家以保罗·瑟洛克斯(PaulTheroux)为代表,他在《新政治家》上撰文指责《怕飞》“把妇女描绘成了一个不幸的器官,靠最简单的嘲弄来让她有生气。”还有一些批评家也特别强调这部小说里的性因素,从而忽略了其文学性。卑心而论,在有文学史以来,首次以女性的直接经验,站在女性的视角,用难登文学大雅之堂的淫秽、粗俗、肮脏、甚至下流的字眼和描写来表现女性的性欲,不遭到斥责那才怪呢。但是,既然社会学意义上的生活经验构成已经包括了性的科学,那么文学意义上有不同角度的性描写与性体验也是正常的,不值得大惊小怪。如果说男性作家选择与性生活有关的所谓肮脏字眼或床笫描写已习以为常,而同样的字眼与描写出自女作作家之口就成了大逆不道,那恐怕真有点男权主义在作祟了。可以相信,以女性的亲身体验与直接感受,用文学形式表现出来的性爱恐怕更有艺术魅力。不过有些评论家还是看出来了,琼是想打破新的禁区,尤其是为女性设置的禁区;对一个女权主义作家来说,她需要标新立异。其实,许多批评家之所以不甚肯定埃里卡·琼的文学地位,倒不在于保守的性道德观念的制导作用,关键还在于她自己的文学创作,特别是后来的几部小说未能取得学术方面的成就。